古木,，古樹也。

歷史悠久的村莊，總會生存有幾株古木,。幾百年,，甚至上千年下來,，古木常常是粗可摟抱,，乃至幾抱。古木,，是時間的積累,，是歷史風(fēng)煙的沉聚。

古木,，多枯,，不過，古木之美,，也正在其枯,。

主干多陳腐，甚至于腐出一個大大的空洞,，洞可容人,，小兒嬉戲，可藏身其中,；多雨的夏季,，腐洞內(nèi)竟能生長菌子,。好在此等情況，似乎并不影響古木之生長,，根深須闊,，四周之樹皮肌理，仍舊能使古木勃勃而有生機(jī),，枝葉扶疏依舊,，只是那份蒼郁的程度，不足了,。因?yàn)榭?，枝條就不免屈曲了,。宋代梅堯臣詩曰：“古木少直枝,，其下多曲影?！笔且?；也是因?yàn)榭荩θ~就難免蕭疏矣,，而蕭疏,，則更賦予古木一份別樣風(fēng)致，宋代司馬光詩曰：“古木夏陰薄,，蕭蕭蠹葉微,。豈無綠樹深，愛此風(fēng)煙姿,?！?/p>

蕭疏的古木，有一種“風(fēng)煙”之姿,，有一種滄桑之氣,。

古木雖枯，但古木是良木,，是瑞木,，故而，古木上多聚鳥兒,。

麻雀最多,，不過，麻雀只是過客,，驟然而降,，霍然飛走，常常是匆匆然而來,，遽遽然而去,。古木上聚巢之鳥,，多是喜鵲和烏鴉。喜鵲叫晴,，晴朗的早晨,，喜鵲俏立枝頭，喳喳而叫,，聲音清脆而嘹亮,，讓人覺得一樹歡喜。烏鴉叫昏,，烏鴉喜歡在黃昏聚集于古木,，呱呱呱……聲音沉厚而蒼涼，夕陽殘照,，暮色之下,，古樹上黑鴉點(diǎn)點(diǎn)，讓人覺得仿佛回歸在時間的巷道中,?！翱萏倮蠘浠桫f”，是寫實(shí),；古人所謂“古木迷鴉”,，亦是寫實(shí)，卻更給人一種迷幻般的魅惑感,，此等魅惑感,，也是一種美。

古木一枯,，就入得畫,。

古代畫家，多以“古木”為題作畫,，如《風(fēng)木圖》《古木蒼煙圖》《古木寒泉圖》《枯木寒鴉圖》《古木幽篁圖》等等,。

有宋一代，肇自李成,，生成了以“寒林”為題材的繪畫主題,，其中，寒林即多古木,，多枯木,。此后，明清之畫家,，賡續(xù)依然,。

“明四家”之一的唐寅，畫有一幅《古木幽篁圖》，是古木與瘦竹的結(jié)合：古木兩株,，一大一小,，一遠(yuǎn)一近；瘦竹三叢,，高低相望,，高者，瘦長而柔搖,，矮者,，差可貼地而生。古木之中,，大株古木,，占據(jù)了大半幅畫面，其干,，樹瘤累累,，時間鐫刻下一枚枚鮮明的印章；其根,，大多裸露,，屈曲盤結(jié)，抓于巖石之間,；其枝，則縱橫交錯,，蓬松如刺,，彰顯著一種刺破蒼穹的力量感。稍遠(yuǎn)處,，另一古木,，樹小而枝少；可樹雖小,，其軀干卻是粗大而扭曲,，如虬龍扶搖，腐朽而出的洞穴,，深幽洞穿,；疏疏三四樹枝，短促而倔硬,，仿佛硬如巖石,。瘦竹之嫩柔，與古木之老硬,，形成一種鮮明的對比,，愈加襯托出古木之蒼老、之硬倔、之極有力度的支撐感,。再加上,，畫面以遠(yuǎn)山、近阜為背景,，廣闊,、遼遠(yuǎn)，故而,，一幅《古木幽篁圖》,，既給人一種莽莽蒼蒼的廣袤感，又給人一種古意蒼蒼的時間上的幽深感——真是“幽美”極了,。

八大山人,，其人“怪”，其畫更“怪”,。

山人,，畫有一幅《枯木寒鴉圖》，其枯木,，即古木也,。一株枯樹，平地崛然而起,，干枯,、枝殘，半截拉忽,；惟一枝特別,，骨節(jié)分明，長長伸出,，頂于一巖石,，然后在巖石的“脅迫”之下，復(fù)又孑然而出,，直刺蒼穹——養(yǎng)得一身骨氣,，何懼泰山壓頂？枯樹上,，寒鴉三,，巖石上，寒鴉一,；巖石之寒鴉,，與枯樹寒鴉之一，喳喳相呼,，一副急切的樣子,；另二寒鴉，則臥于枯枝，目似瞑,，一副“事不關(guān)己高高掛起”的超然情態(tài)——置身事外,，方得自安。

那寒鴉之“寒”,，真是“寒”了枯樹之“枯”,，枯樹，純以墨筆點(diǎn)染而成,，枯墨與濕墨錯落相間,，看上去，滯澀,、蒼倔,，有一種風(fēng)雨洗禮過的純凈感，更有一種時間浸淫之下,，生命無可奈何的衰敗感——意境蒼涼極了,、蕭瑟極了，也遒勁極了,。

我覺得每一株古木,，都是一位老人——一位時間老人，一位歷史老人,，一位智慧老人,。它是一種經(jīng)歷，也是一種見證,，更以其自身,，給人提供某種智慧和思考。同時,，每一株古樹，又都是一只洞世的眼睛,，它看得清,、看得明，它是值得我們尊重,，乃至于敬畏的,。

■ 鐘讀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