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3年的天幕，即將在浩蕩天風中緩緩?fù)讼?。在這一年的滴答聲中,，光陰把我從此岸渡到彼岸,，難舍之中，我再一次凝望鐫刻在天幕上的字眼,，它是時間這個仁慈的長者,，賜予我在生命長卷中的詞語。這些字眼,，也是時間凝固成的浮雕,。

我喜歡樹,，樹像親人一樣伴隨著我們的生命。河流是大地的血管,，樹就是大地的靜脈,。樹木，也供養(yǎng)著與它有緣之人的人生,。2023年,，我去看望過離城120多公里外的一棵古水杉樹，它被稱為“水杉王”,。這棵水杉通直挺拔,，高聳入云，樹高35.4米,，胸徑2.48米,，冠幅22米，樹齡約600余年,，是世界上樹齡最長,、胸徑最大的水杉古樹，被譽為全世界水杉的“母樹”,。正值盛夏時節(jié),，我望著這棵古樹，向它虔誠地鞠上一躬,。

這一年秋天,，我在齊魯大地云游。去曲阜城孔廟的那天下午,，陽光如瀑從湛藍天空傾瀉而下,，落在龐大的古樹群里，似蝶翼般的枝葉于風中漫舞,，恍若寬袍大袖的孔子師徒們從云中翩然而落?？讖R里的樹,，是一個古樹的大家族，在這里,，沒活到幾百年上千年的樹,，只能說是“未成年”的樹。其中一棵2500多年的檜柏,，據(jù)傳是孔子親手栽植,，它譜寫了一棵樹的生死傳奇。明朝張岱的《陶庵夢憶》里有關(guān)于這棵古樹的身世記載,，它先后經(jīng)歷了神奇的5次死死生生,，這棵古樹仙翁,，與儒家思想一樣，歷盡劫難,，延綿不絕,，光耀歷史。我在這棵流淌孔先人生命基因的古樹前凝眸,，冥想無數(shù)流連此地的先賢大儒們的身影,，他們的氣息也灌注在這棵古樹的汁液奔涌里。敬畏與謙卑之心,，在這樣的古樹面前再次涌動,。

2023年，有人流熙熙中的相約聚會,，也有揪心的告別,。草木青青的春日，82歲的岳母在一個大都市告別人世,，我第一時間得到消息時,，還在故土高坡上沐浴著暖暖春陽。接到電話后,，披在身上的溫暖春陽的衣裳,，一剎那降溫成單薄冰涼的冬衣。

那一年,，年少輕狂的我,，也有一顆敏感而自卑的心。在小鎮(zhèn)工作的我,，與縣城的女友剛認識,，就遭到了她家親友的強烈反對，我這個時常熬夜寫作兩眼充血的文學(xué)青年,，在他們眼里一點也不靠譜,。遞給我一把打開縣城城門鑰匙的人，就是這個當年剛剛50出頭的中年女人,，在對我進行幾次面試后,，她這樣鼓勵自己的女兒：“我看這個小鎮(zhèn)青年實在，媽支持你,，今后就跟她好好過日子吧,。”后來,，我同她的女兒結(jié)了婚,，婚后生活，有牙齒與舌頭的纏綿，更多的是煙熏火燎生活里世俗的浸染,。特別是面對我這個有時情緒如過山車的男人,，面對我這個家里新房裝修連螺絲帽、電燈泡也沒經(jīng)過手的男人,，岳母默默操持著一個家的運轉(zhuǎn),。說不上是當初許諾過的幸福日子，只是家人閑坐時感到燈火可親,，我在異鄉(xiāng)奔走時想念著這一窗燈火,，想念著有天早晨我出門時那一聲“你還沒有刷牙”的親昵提醒。我感謝岳母,。當她的靈車回到故鄉(xiāng)城市,，我們特意安排繞城一周，魂兮歸來,，這是她在大地之上最后的行程,。

有的告別，是為了重逢,；有的告別,，成了人世間的永別。我因此更深地懂得,，珍惜當下?lián)碛?，每一次離開，都要好好說上一聲“再見”,。

2023年日子的流水,，靜水深流中，也有沉渣泛起,。靜水深流,，是那些屬于我的日子，我在光陰河流里不顯山不露水地獨自穿行,。當然,，從容之中也偶有驚慌，踏實之中也偶有虛無襲擊身心,。這人生一世,，其實也是一場漫漫心流匯聚而成的時間之河。我這個生性笨拙的人,，更多的時間，是去河流之上那座百年老橋獨坐,，是在一條河流從春游到冬,，我躺在碧波里側(cè)耳聆聽潺潺流水聲從耳膜里劃過。屬于我心流流經(jīng)的最幽靜之處,，還是閱讀與寫作,，這些蝌蚪一般浮游在漫漫心流上的文字,，與那些黃鐘大呂的文學(xué)距離遙遠?？墒?，在這個多數(shù)人刷著手機屏幕的年代，文學(xué)在我心里,，依然神圣,，依然有著莊重而典雅的氣質(zhì)，有著神秘的磁場,。

寫作是對時間的抵抗,，是對記憶的搶救。人活著,，其實也是和時間的對峙,，但生命終究抵抗不贏無涯的時間，只有與時間心平氣和地妥協(xié)著,。因為我們的精神無論怎樣高昂,、激情、奮進,，我們的身體終將老去,，靈魂終將會與肉體拉開無法愈合的永恒距離。但靈魂閃閃發(fā)亮的部分,，可以通過文學(xué)的燃燒發(fā)出來,。這靈魂功課中的書寫，讓我消化著孤獨,，承擔著責任,，洞悉著世界。

2023年的天幕之上,，還有一些詞語也組成我這一年的生命詞典：陪伴,，運動，遠行,，凝視,，雷聲，暴雨,，大霧,，云上，霞光……當我此后經(jīng)年打開這一年的時間詞典,，蒼茫之中,，依然有著浮雕一般的深刻。

李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