牽牛花,，是秋日的絲弦,，悠悠揚(yáng)揚(yáng)；而不似咋呼的喇叭,，嗚嗚哇哇。牽牛花是清美的,，而不是熱鬧的。

當(dāng)然,，牽?；蠢然āＮ覀冃r(shí)候也曾取其形似,，把它當(dāng)喇叭,，摘下一朵，貼在嘴邊,，向著小伙伴大喊：“你們被包圍啦,，繳槍不殺！”興致一來,，拿它當(dāng)麥克風(fēng),，搖頭晃腦唱支兒歌。那些彩色“小喇叭”,，在我們的握取,、揉捏里，漸漸萎靡,，最終都像老絹一樣破敗了,。

它們自行凋謝時(shí)，卻有著與眾不同的美,。我們先來數(shù)數(shù)看,，桃、杏,、梨,、梅、櫻,、海棠……大多的花,，萎謝之時(shí)是不是都一地落紅、觸目驚心——花瓣脫離花萼,、四分五裂,，紛紛揚(yáng)揚(yáng)、隨風(fēng)而去？牽?；?，何曾鬧出這樣的動靜？它退場時(shí)無波無瀾,，悄悄收攏裙衫,，擰成一團(tuán)，抱緊花蕊像抱住了一顆初心,。那種平靜謝幕的大氣,，真似京劇名角的從容而雅致。

在那錦裹絹圍之處,，有牽牛子在慢慢生成,。花一落,，它探出腦袋了,。初時(shí)嫩綠，后來漸硬,，漸分黑白兩色,。黑的烏漆黑，白的象牙白,。入藥,，白的叫白丑，黑的叫黑丑,。它就那么輕易地把“夢”與“遠(yuǎn)方”,，“詩”與“晨光”等這些大詞打包拿下，走進(jìn)人間煙火,，去治病救人,， 祛邪扶正。

牽?；?，總是有著詩意的二重性。它是老夏的,，也是嫩秋的,；是高雅的，又是質(zhì)樸的,；是柔弱的,，又是強(qiáng)大的；是附著的,，又是向上的,；是不擇地勢的，又是有著鮮明趨向的,。

當(dāng)牽牛爬上了籬,，核桃炸開了腮，夏天老去,，新秋到來,。一首叫《牽牛花》的古詩,，就是拿牽?；▉泶碜钤绯鰣龅囊荒ㄇ锷航痫j初動露華滋，最愛娟娟竹尾垂,。多少紅樓昏夢里,，不知秋色到疏籬。是的,，牽?；ㄉ诖笠按逑铩U墟籬落,；高墻深院里還真是難以見到,。若不俯身生活和田野，你就會錯(cuò)過許多鮮活之美,。

藤裊裊,，花娟娟，葉翠翠,，天然雕飾,，它有一種率真天然的野逸。其顏色,，不論緋紅,、深紫或濃藍(lán)，都呈漸變之勢,，就像那種“遞進(jìn)”的修辭,，越往“喇叭筒”深處，顏色越是深濃,?？慈ト缗R深淵，神秘莫測,。

單朵的牽牛,，花期很短，約莫半日,；而一架,、一墻,、一籬笆的牽牛集體，花期又很長,，約莫半年,。在這極短又極長的花開里，牽?；ú柯涠荚谥铝ν脐惓鲂?。這朵滅了，那朵開了,；這支藤上稀了,，那支藤上又稠了。你站在濃陰陰的綠錦下,，只見飛花流翠,，深深淺淺，有點(diǎn)清涼,，有點(diǎn)熱火,，有點(diǎn)克制，又有點(diǎn)輝煌,。它從空中垂下,，不見發(fā)端，不見終極,。好像只是色彩在流動,，在搖曳，在不停地生長,。

牽?；ㄓ魅耍弧扒谀镒印?；因牽牛初開,，一般在清早4點(diǎn)左右，像極了勤懇操勞的主婦,。她拂去青灰色的黯淡,，迎來玫紅的黎明；跟早起的人一樣,，神清氣爽地見識日子新鮮的模樣,。這種精神的明亮，超度了花開短暫的那一點(diǎn)點(diǎn)憾意,。

從四點(diǎn)初綻,，到十點(diǎn)左右收拾歸去。這六個(gè)鐘頭是牽?；ㄒ簧氖⒋髸r(shí)刻,。她不能不將全部力氣都投入其中,。那對于它而言，一場花事既是奔赴又是享受,；既是歡愉,，又是陶醉。那是理想和現(xiàn)實(shí)水陸通航的美好時(shí)刻,。它既不炫耀，也不嫉妒,。今朝有酒今朝醉,？不不不，那種痛楚只屬于人類,；牽牛開花,，不像一場行動，更像是一種不得不說的話語,，一種天地萬物不喧不嘩的安靜,。太陽一出就退場，生生死死,，不失控,，不賴賬。那種篤定,，簡直就如那種叫作“鼎”的古物一般,。

牽牛花開,，距牽牛苗苗托起兩瓣“小綠手”的時(shí)刻,，長達(dá)一個(gè)季節(jié)之久。它似乎一直沉湎在了綠色睡眠之中,。冗長的日子里,，只有一個(gè)動作，向上,，向上,，向前，向前,，像子彈奔赴胸膛,，渴望遇到更崇高的目標(biāo)。它連歡喜滄桑都不曾有,，連加油鼓勁都不曾有,。一味地沉寂，一味地潛入,。直到一藤花開,，翠綠煙火被歲月的魔法變成絢爛的抒情,。

一生一期一會，且行且愛且歌,。

□米麗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