霜降過后,，選一個響晴的日子，去刨紅薯,。

大人去刨,，小孩也要跟著去，人人心頭都?xì)g歡喜喜的,。這是出于對紅薯的向往和喜愛,。甜甜糯糯的紅薯，過八月節(jié)的時候就已嘗了鮮兒,可那只是甜了甜牙齒,、香了香舌尖,，能過癮嗎？反倒是勾起了心里的饞,。

那么,，刨的過程也約等于解饞的過程?？醇t薯像土地爺一樣從土里現(xiàn)身,，多喜興；跟聞到紅薯香差不多,，雖不管飽,，但心理上滿足呀。

霜降后場光地凈,，莊稼基本都回了家,，田野的畫風(fēng)呈現(xiàn)出一派清朗、寥廓,。到了地邊,，先把黑綠的莖葉拉幔帳般拉開，像啟了幕布,，跑龍?zhí)椎南x兒四散下場,；干干凈凈的“舞臺”上——“角兒”就要亮相啦！

嫣嫣的“角兒”們,，都潛在地底下安然修煉,；當(dāng)然也有的定力不足,，捺不住寂寞和橫長斜飛的猛勁兒，兀自把壟背撐得裂了縫兒,，探頭探腦露出,，像舞臺新手扒開幕縫兒向外觀望。

刨,，就是把美艷的“角兒”們引出來,！從地頭軋住一壟，俯腰向前,，一下兩下三四下——在镢頭溫柔的撫弄和召喚里,，大小紅薯，帶著溫潤的泥土味兒,，散著新鮮的作物氣息,，拖家?guī)Э?、嘰里咕嚕從土里現(xiàn)了身,。

那年，我看得心癢,，也要學(xué)兩下子,，上手用盡蠻荒之力，一镢一個,，劈頭下去,，照得那個準(zhǔn)。兩窩紅薯被我糟踐得——那個攔腰截斷,，真是慘呀,。不說紅薯，“兇手”都心疼得齜牙咧嘴的,。

我爹說,，镢尖兒跟主根拉開點(diǎn)兒距離，哪能照直下去,？

我看他掄起镢頭,，從旁側(cè)吃進(jìn)土里，“嗵”,，一小塊土地被震松,；再去主根周圍，前后左右,，輕攏慢撥細(xì)描畫,。那镢尖兒，真的是優(yōu)雅的羊毫,、輕柔的琴撥子,?？瓷先ニ]下大力氣，可身后,，好像在播火種花,，瞬間散開一大溜，紅艷艷如火如霞,，好看呢,。

紅薯一車接一車卸在院子里，像一院紅霞飄落,，數(shù)不盡的財寶,。大人孩子包括圈里哼哼哈哈的豬，誰不愛,？在之后的日子里,，大家都有了指靠。娘把紅薯分派了三個走向：有瑕疵外傷的大個頭,，洗凈,、磨碎、揉粉,、漏粉條,；大小勻?qū)嵉模虢褍Υ骐S吃隨取以供一日三餐,；小的,、丑的，曬成紅薯干,，以防備荒年,。

紅薯到家之日，便是薯香飄繞的開始,。整個冬天,，日日見喲。蘿卜白菜絮煩了,，炒一鍋紅薯絲,；上課點(diǎn)兒緊，來不及吃飯了,，一手一個餾紅薯舉著就走,，路上左手上咬一口，右手上咬一口,；年節(jié)的時候,，家家油炸紅薯塊兒，比點(diǎn)心還美味哪；解饞的時候,，在火爐邊,、灶灰里烤紅薯……

沒有人不喜歡烤紅薯的吧。

回憶起童年那個雪霏霏的夜里,，我和妹妹趴在一邊的方桌上做作業(yè),。耳邊，娘在輕輕碎碎地忙活,，她刷鍋,、洗碗、抹桌,、給泥爐里添煤塊兒……小弟弟,，跟著娘在屋子里來來回回跑。寫作業(yè)的間隙,，我往娘和弟弟那邊瞥一眼,，不知為啥，瞥一眼再寫字,，就很踏實(shí),。

我看見娘雙手掐巴著一堆勻溜個兒的紅薯，往爐邊去了——要烤紅薯嘍,！

我們從椅子上禿嚕下來,，去看熱鬧。娘把紅薯一根根擺在爐口周圍,，又拿那個常用的破臉盆子扣住。盆底上幾個小窟窿里,，透出點(diǎn)點(diǎn)紅光,，像在告訴我們一個即將發(fā)生的甜美的故事。

“快去做作業(yè),。作業(yè)寫完,，紅薯正好該熟了?！?/p>

我們在越來越濃郁的紅薯香里快樂地寫字,，心頭按下一個鼓脹脹的期望。終于,，妹妹被紅薯的甜香誘惑得大吸鼻子,。“好香啊,，紅薯熟了吧,？”

娘用火箸掀開臉盆子摁摁，說：“呵,，軟了,！這小狗鼻子,，還真管用?！?/p>

我們歡天喜地圍上來,。一人接過一個，左右手倒騰幾個來回,，燙得手舞足蹈,，嘴里“絲絲哈哈”。剝開微紅鼓泡的外皮,，里面是噴著熱氣和甜香的薯肉,，白白的，面面的,。暖,，甜，香,，在那貧寒的年代,，這都是令人幸福的元素啊。小弟弟勾著頭,，咬一口娘剝給他的紅薯,，快樂得像小豬一樣哼哼。

其實(shí),，陶醉起自紅薯入口前,。那種烤出來的薯香，已先自淪陷了味覺,。它悠長,，沉著，如同活潑潑生命能量的游走,，給人以余音繞梁的升華之感,，連帶著那些貧窮的冬天，也充滿了詩意的安暖,。

□苦茶